风云阁金鳞会第一届文手活动汇总

风云阁金鳞会:

第二篇:逢君


by @生逢七月 


文手梗:(评论猜/结果在全文发放完毕后公布)




(一)


步惊云不经意地发现,他的小师弟好像很喜欢梅花,上次自三分校场擦肩,他就闻到聂风发尾淡雅的梅香。


 


若有似无的香气,漫不经心的引诱,微风吹过聂风的发梢,柔柔亲吻步惊云粗粝的手背。


 


相逢欲沾醉,催人酒始甘。


 


“云师兄。”聂风方与秦霜谈话,眼角眉梢尽是笑意,见了步惊云,神色莫名一黯。步惊云蹙眉,只点头不语。雄霸急召三位弟子,自然不是为了他们能够交流感情,而是另有要事让他们去办,这一次就连聂风也有任务在身。


 


雄霸是个很有野心的人,从他的相貌就可看出一二,浓眉长髯,不怒自威,颇具帝王之气。


 


他凝视着自己的三位弟子,抚着长髯朗声笑道“好,霜儿、云儿、风儿,你们都是我的得意门生。”看到步惊云时,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,“天下会的三位堂主皆是相貌堂堂,武功高强之辈,偏偏有些人自命不凡,竟敢拒绝天下会的招揽,云儿,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。务必要让外人看看我天下会的气魄!”


 


聂风眉峰微拢,上前几步,想要劝说雄霸一二,他虽然入了天下会,但却是冰心剔透。雄霸虽然救了他的性命,但绝不能使聂风屈从于他。


 


秦霜素知他秉性良善,忙扯住聂风的衣袖,手却被聂风轻轻拨弄开了。步惊云也暗自后悔没有点了他风师弟的哑穴。


 


“师父,天下会名声在外,无人不知,唯无双城能抗衡一二,正是该千金买马骨的时候。江辰为人正直,常施粥发粮,救助乡邻,在江湖中更有个‘仁义十三郎’的称谓,若轻易杀之,恐旁人口舌害天下会名声受损,不能领会师父的一番苦心。聂风还望师父收回成命。”


 


江辰是武林中小有名气的铸剑师,相传祖辈曾是墨家弟子,机关术很是高明。而他竟拒绝了雄霸的招揽。


 


天下会在雄霸的倒行逆施下,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害?雄霸一心要做天下之主,为此不知残害了多少性命。聂风虽是一腔好意,却注定得不到成全。


 


雄霸眼神扫过聂风清俊的容颜,心中默然,他这一生中有过无数的女人,只有两个始终无法忘怀。一个是爱女幽若的亡母,自己与她相识于微,这种情分自然是旁人所没有的。另一个就是聂风的娘亲——颜盈,艳丽无双的姿貌与温柔解语的性情,令他久久为之沉迷。对于颜盈的死,他亦叹惋,因而对聂风也多几分迁就。


只是聂风自小入天下会,已经有七八年之久,却还是一副优柔寡断的性子!看来该让步惊云带他历练一番,秦霜性子纯孝,自己选中他为弟子也是看重了这一点,但这种性情,加上他又待聂风太好……步惊云虽与他素来不睦,但有自己在,他是断不敢加害聂风!思来想去,这个恶人还得步惊云来做。


 


“风儿,你年岁也不小了,就让云儿带你见见世面。霜儿,你去冷月山庄求亲,责令任平生悔婚,且将任飞飞许配于你为妻。”


 


雄霸的命令自然是绝对的,凡是妄图忤逆他命令的狂徒,最后都一个个消逝,成为人们记忆中的微尘。


 


冷月山庄是武林世家,这一任的庄主名为任平生,江湖人称“刀狂”,是个二十多年的老江湖。任平生之妻任江氏,就是江辰之妹江九婉,两人是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。任平生膝下只有一女,为江九婉所出,其独女任飞飞,则与江辰长子江亭定下了婚约,这亦是江湖皆知。雄霸让江任两家联姻失败,打的可不止是江辰的脸面,而且这种手段未免也太过下作!真是为人所不耻。


 


秦霜虽点头称是,却颇为不忍。聂风凝眉,还想劝阻,被他云师兄不露痕迹地点了穴,只能呆在原地。步惊云面色如常,心下暗暗冷笑,果然是雄霸。


 


寒风凛冽,人心也是冷的。步惊云漫不经心地想,随意收拾了些行装,一壶水、两瓶药与三锭银子,这就是他包裹的所有了。扣门声轻轻响起,步惊云“嗯”了一声,就见他师弟飘了进来。长发少见的用青色缎带绑了起来,清秀的脸好像红扑扑的,也换了件白色长袍。最引人注意是他捧着的超大的包裹,步惊云突然庆幸自己的眼力还不错,不然早把这“肉山鬼影”打了出去。


 


聂风把包裹放在桌上,发出轰的一声巨响,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步惊云的唇角也勾起了弧度。


 


聂风垂着头,解开包裹,任顽皮的发丝散落前额,指着里面的物件,一个一个对步惊云说“云师兄,这是清心丹,有安抚心神的效用。这是留梦香,洒在身上后,可以驱散虫蚁。这是司南仪,针指向南,起到辨别方向的作……”


 


聂风舔了舔唇,待把这零零碎碎的东西介绍完,天色也晚。聂风正要告辞,步惊云却敛了笑意扯住他的手腕。


 


梅香几许与梦同?聂风身上的冷香,又一次被步惊云拥在怀中。


 


他是万载玄冰铸造而成的一柄绝世凶兵,无人敢轻拭锋芒。唯有爱意可将其消融。也只有一个聂风敢以眸光追随他,以唇舌抚慰他,以身体接纳他。


步惊云想,这世上怎么会有聂风这样傻的一个人?他说喜欢就是喜欢了,将一颗热滚滚的心剖出来,就这样捧到自己的面前。赤裸地,全然地,毫不设防地,爱他。简直像个傻子一样。他难道就没有想过,万一步惊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,聂风这一生还要受多少苦楚?


 


苦尽甘来,明明知暗的夜过后就有曙光,然又有几人能挨至天明?可聂风与俗人不同,即使前方就是可怖的地狱,他也会为步惊云直闯地狱,这,就是聂风!


 


烛影摇乱,红蜡已短。


 


聂风已是累极了,步惊云撑起身体,静静凝视着聂风的睡颜。鸦羽般的长发随着聂风的呼吸不住浮动,步惊云伸出手将秀发拨弄到颈后,他眼神飘忽,忽然咳了咳,聂风自然是没有反应。


 


步惊云又等了片刻,方挑出聂风的一缕长发,以指做刀,秀发就这样落在他的掌心。他也不懂什么叫做同心结,只把它与自己的断发打了个死结,放进屋舍内的一口箱子里。这算不算是结发了?


 


最为珍爱之物自然要好好保存起来,若能束之高阁那是再好不过。步惊云嗤笑一声,却迟迟没有睡意。


 


天微微亮,眼看聂风将醒,步惊云躺回他身侧,见聂风摸索着起身,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,便小心翼翼地离开了。


 


聂风啊,你真是个傻瓜。


 


(二)


半月之后,两人便于安平县见到了一壮年男子,相貌魁梧,眉目隐有骄矜之色,身材甚高大。这就是江辰了。


 


聂风近日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。江辰生性高傲,他待弱者倒是极好,“仁义十三郎”之称并非妄言,但若是权贵之人却很难从他这有个好脸色,而一向横行霸道的天下会中人自然就更不被他放在眼中。


 


江辰遇着了步惊云与聂风一群人,心下不由讶然,面上却是冷冷笑道“天下会,不过如此。”


 


  他见步惊云相貌堂堂,身长九尺,猿臂蜂腰,宛如天神下凡,端的是俊美无俦。聂风则在他左右,面容清秀俊雅,眉宇间虽尚有稚气,却也是卓尔不群、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。心下暗叹,好一对少年英才。可惜他二人却甘心做了雄霸的走狗。


步惊云冷眼看他,并不说话。聂风向前一步,“江前辈,请恕晚辈得罪了。”江辰手持宝刀“断影”,只说,“你们尽可一试。”步惊云与聂风亦不敢托大,以拳脚对他,各携了兵器出来。就这样过了三十余招,江辰毕竟年长,面对云风联手尚能稍站上风,他注视着雪饮狂刀半响,叹息道,“这刀与他的主人并不相配,当是辱没了。”聂风听了此言,也不动怒,只说“多谢好意,江前辈之言也有道理,只雪饮乃是家传之物,与在下自有缘法,不劳前辈思虑。”步惊云却没聂风的好脾气,闻得此言当即怒道,“你还不配评论我师弟。”在步惊云心中,聂风自然是千好万好,而聂风其人,也确实当得上他的一番情意。


 


江辰不想聂风没有生气,反倒是步惊云动了怒,分神之余,被步惊云一剑刺在肋下,再无作战之力。步惊云这才心绪稍复,又觉耳畔清风拂过,是聂风无声地劝慰。二人又于此刻接到了秦霜的飞鸽传书,便决定将江辰交由下属带回天下会,一同前往冷月山庄所在的庐陵城。


 


江辰只是天下会称霸途中的无数悲剧中的一个小小缩影。叹过也就罢了。


 


庐陵城是个难得的好去处,街上人流如织,男女老幼脸上皆带笑,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着风铃。聂风早从梦的来信中听闻过此处的胜景,凤凰山秀丽、难为川壮美、胭脂巷多情、贵妃庙庄素、望仙楼风雅。他琢磨了一下,左右霜师兄是好事将近,雄霸那边也有人报过信了,不妨与云师兄逛逛这庐陵城。


 


步惊云自无不可,两人先是在望仙楼安歇下。既然来到了庐陵城,怎么能不试试望仙楼的美食?


 


随意点了三菜一汤。


 


桃花鸡,上面包裹着柳叶,解开后黄灿灿油亮亮的整鸡就出现在眼前。用筷子戳了戳,它好似花儿次第开放,散落着的鸡块与浮着的桃花瓣相得益彰。


 


金陵草,好像碧玉被随意地堆叠在一起,嫩生生的翠绿着,断口处还带了几滴水珠,发出莹润的光泽。


 


  桂花糕,色白如雪,香味浓郁,它的样子也最为简单,齐整摆放在小碟子上。


珍珠翡翠白玉汤,清亮如水,看不到一点油腥,白玉如匣的豆腐和翡翠般碧绿的菠菜就这样散落在汤面。


 


聂风站起身,替他云师兄盛了一小碗。见步惊云动筷了,这才夹了根金陵草,芦蒿的香气迎面而来,随后便是清爽的口感,轻轻咀嚼下,脆生生的滋味回荡在口腔中,好似咬开了一截春色。


 


步惊云随意夹了块鸡肉,肉质鲜香,肥而不腻,算是不错。他眼神不自然在少年人身上打转,就着少年人沉醉美食的模样下菜。嗯,果然一绝。


 


待吃过早食,两人预备去登凤凰山。凤凰山的山势陡峭,颇为险峻,上山的路径仅容一人通过,聂风与步惊云便一前一后到了山顶。


 


难为川就坐落在山顶,狭而长,清澈的湖面被风拂过而微微荡漾。


 


“也不知为何取了这个名字?难为川,难为二字真是妙极。”


 


“世道人心皆难为。”


 


聂风转头望向步惊云,与他手挨着手,步惊云悄悄握紧了。纵然世道人心难为,聂风也绝不会放开手中的这个人。他们也不说话,只微笑着看着彼此,就这样静悄悄的坐在湖边,过了一下午。


 


两人离了凤凰山,回到庐陵城,就见妇女鬓上簪花,男子腰间佩玉,孩童腕带丝线,老人则额头绑带,皆有条理可循。


 


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鬟,携朵冷梅,着鹅黄罗裙,正好奇地看着聂风,她红了脸,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,“大哥哥,你们应该是外乡人吧?这个是我们庐陵特有的习俗,别的地方都没有的。我们啊,管这一天叫花朝节。”


 


“花朝节?”这名字听起来倒也风雅。


 


“就是刘娘娘与正徽帝的节日。你们应该听说过庐陵有五绝,凤凰山、难为川、胭脂巷、贵妃庙、望仙楼。这五绝中凤凰山和贵妃庙都与刘娘娘有关。”小姑娘眸光闪闪,一派天真可爱。正徽帝与刘娘娘,聂风与步惊云倒也清楚。明君贤妃,载入史册,万世称颂。这花朝节倒是从未听闻。


 


“小姑娘,你能和我们说说吗?”聂风俯下身,忍不住揉乱了她的头发。


 


小姑娘皱了皱眉,有些不高兴,“我不小了,我都十四岁了,”瞧着聂风清俊秀丽的脸和他旁边男人通身的气派,她又欢喜了起来,“大哥哥,我叫瑶瑶,你不要叫我小姑娘,我才不小呢。阿娘也说我已经是大人了,都可以许人家了。”


 


“只有小孩子才会在乎这个。”步惊云难得开口道。


 


“你!”瑶瑶瞪圆了一双眼睛,还不敢反驳这个看起来就凶巴巴的男人。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聂风,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杏花,瑶瑶默默地用眼神求助,企图这个看起来就很好说话的少年帮帮他。


 


‘果然还是个小孩子。’聂风自然不会反驳步惊云的话,何况他也不觉得步惊云有错,只能朝瑶瑶笑笑。


 


瑶瑶等不到聂风回答,有些恹恹的说,“刘娘娘出身贫寒之家,她容德甚美,堪称是蕙质兰心,正徽帝微服私访,体察民情的时候遇到了刘娘娘,他二人于凤凰山定情,这凤凰山原名燕回山,取的是燕子归来之意,后来正徽帝欲立刘娘娘为后,群臣不肯,特赐名为‘凤凰山’,乃是为了刘娘娘,意为刘娘娘为真凰,与他再相配不过。可惜刘娘娘后来到底只是贵妃,还是没有为后。”说罢,少女轻叹一声。


 


燕回山,燕回,终是不得归。聂风想起久无音讯,或许已葬身在火麒麟口下的聂人王,心中抽痛。


 


“其中缘由种种,一时难以讲述,冷月山庄的庄主任先生与任夫人也是在此定情,一生一世一双人,真叫人羡慕呀。”瑶瑶仔细想了想,又说,“不提冷月山庄了,给你们讲讲贵妃庙。胭脂巷在城南,那不是个好去处,而贵妃庙在城北。贵妃庙就是男女约会常去的地方,是刘娘娘归宁时乡里所建,正徽帝又派人修饰了几番,可漂亮了,你们一定要去看看。”


 


不是好去处的胭脂巷是名妓夏宁宁所留,自然不被好人家的姑娘喜欢。但夏宁宁颇有气节,将全部身家都用于庐陵之战,聂风也很是钦佩这位女中豪杰。可瑶瑶还是个小姑娘,或许待她大了,就明白了夏宁宁是怎样一个人。


 


“她不错。”步惊云淡淡道。


 


“啊?”


 


瑶瑶没搞明白步惊云想说什么,聂风无奈地笑笑,忙岔开话题“瑶瑶,你不是要说花朝节嘛?”瑶瑶愣愣道,“对哦。”


 


步惊云瞧这两人都是孩子心性,也不禁失笑。美好的事物,他从不吝啬欣赏,特别是聂风,他总能品出独属于聂风的美好之处。


 


(三)


跟瑶瑶道别后,两人来到了冷月山庄。任平生与秦霜都在门外等着他们。任平生相貌俊雅,看着不太有年纪,像个文弱书生。聂风本忧心江辰之死会影响秦霜与任家的关系,不想任平生竟是毫不在乎。见过礼后,聂风与步惊云就被安排在挨在一起的客房中。


 


秦霜见了两人,也有些欢喜,把庐陵城的好处都说遍了,又谈起冷月山庄的桃花极好,较之凤凰山也毫不逊色。任飞飞蒙着纱罗也跟在秦霜身后。虽看不清眉目,但身姿袅娜,亦可称得上美人。


 


聂风不着痕迹地打量任飞飞,见她蹙着细长秀眉,心下暗叹。她果然是心有所属。


 


转眼又是半月,今日是秦霜与任飞飞大喜的日子,雄霸许是忙于天下会之事,并未到来。任平生举了杯,“今日是小女飞飞与天下会雄帮主的首徒秦霜的大喜日子,请诸位能满饮此杯。”


 


“好。任庄主喜得佳婿,当浮一大白。”


 


“百年恩爱双心结,千里姻缘一线牵。秦堂主德才兼备,任姑娘美若天仙,今日一瞧才知道郎才女貌,佳偶天成。”


 


“愿两位新人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。”


 


步惊云闻得酒香,暗觉不对,正想提醒聂风,却见聂风举了杯,一饮而尽,步惊云阻止不及,忙拍了拍聂风的背,要他呕出来。“酒不对。”


 


喜堂顷刻哀嚎遍地,“任平生,你……”“卑鄙。”“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账东西!”任平生对他们行了一礼,轻声细语道,“诸位何出此言哪?”他笑意宴宴,脸上还带点恰到好处的疑惑,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。


 


秦霜心觉不好,与任平生对了几掌,因内息紊乱,天霜拳也使不出几分,竟也败下阵来。步惊云替聂风运动逼毒,见他苍白脸上渐渐有了血色,心才放了下来,“你该死。”任平生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,“谁先死可不一定呢,小子。”


 


聂风抢过秦霜,将他放到房外,武林人士中那些修为不甚高深的也被聂风带了出来。任平生武艺虽不低,但与步惊云相比还要逊色不少,聂风将人带了不少,喜堂剩下的人也大多有自保的余力。


 


聂风闭了眼,用冰心去感触步惊云的战况,他云师兄的本事自然不差,任平生借宝刀“惊离”之利也不过能与他拆上二十余招,眼看任平生要横死当场,任飞飞却冲了出来,“对不住爹爹,女儿还念着他,原……”红粉佳人,就此香消玉殒。


 


步惊云默然,收了剑,任平生抱紧爱女,脸上似喜似悲,“爹爹怎么会怪飞飞呢?”反手一刀劈向步惊云,聂风不由惊呼一声,就见步惊云一剑架开惊离刀,改用排云掌相对。任平生躲闪不及,毙命于步惊云的撕天排云之下。临死前,他只说,“夫人不知情,请你宽恕于她。”他摊开的手掌里有一枚鸾钗,不知是要寄与谁。


 


好在任平生下的药只有阻碍真气运转的功效,并无性命之忧。宾客们骂骂咧咧地离开,好歹捡回了一条命,也想不起找任家的麻烦。


 


聂风喟叹,喜宴就此变作了丧宴,任平生之妻任江氏不仅派了医师,奉上诸多钱财,只求两人能让任平生与任飞飞安然下葬。聂风自无不允,等诸事已毕,任夫人终于与他们碰了面。她面色苍白,长发绾成简单的灵蛇鬓,左右各别一枚银色鸾钗,簪朵含羞的桃花在鬓。聂风愕然想起,冬天已过去了,又是一春。


 


任江氏对他二人盈盈下拜,柔声道,“这件事,妾身定会给两位少侠一个交代。”她生得并不是很美,但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流。


 


步惊云瞧也不瞧她一眼,还是聂风先开了口,“敢问任夫人,任庄主既然放言愿与天下会结亲,为何言而无信,要诓骗我师兄弟于此?我与师兄皆是携着善意而来,却遭到了这种待遇,难道任庄主之前没有想到后果。”


 


任江氏给他们倒了杯茶,凄楚一笑道,“聂少侠,这声任夫人妾身可担待不起,况且奴家也……算不得是他的妻。您还是唤奴家九娘罢。若蒙两位少侠不弃,就请听奴家说些话,一些放在心中很久、很久了的话。也许两位听过,便知他意欲何为。”


 


左右已无事,秦霜此番受伤颇重,不宜再奔波,眼看在冷月山庄待上数个月已是难免。步惊云被激起了些好奇之心,“你直说吧。”


 


“奴家与他连天地都不曾拜过,又算什么结发夫妻。要说此事的来龙去脉,那还得从家父说起。”提起父亲的时候,任九婉惨白的脸上才有了些人色。


 


“家父于江湖漂泊已久,渐渐有了退隐的想法。他想若是后人有功名傍身,那就再好不过,这原是很好的。于是他把兄长送往了紫荆书院。奴家那时年岁小,还不懂事,整日哭闹着要兄长。家父拗不过奴家,让仆人和奴家一同到了紫荆书院,然后,他出现了。”


 


江九婉的眼神明亮,整个人都“活”了过来。聂风见此,心下感慨,她是真的喜欢任平生,就像自己与云师兄。聂风想到这里,不由呆了片刻,他竟这么自然地想到了云师兄。


 


“他出现的那天,原是个雨天,奴家闲不住,偷偷从紫荆书院跑了出去,他那时在捡纷飞的书页,奴家瞧着有趣,便也帮他一起捡。他道过谢后,这就算是相识了。如果时间能停在那天……该多好。”江九婉并未察觉聂风的异样,继续说了下去。


 


“日子渐渐长了,奴家与他也能说上几句话了。又一场雨,他没有带伞,被困在雨中。奴家瞧见了,便悄悄地将他迎进屋舍内。他的背已然湿透了,奴家既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,可再怎么用手帕擦拭都不干净,那时气得扔了帕子,他倒来劝奴家。”


 


江九婉念及过往,眼里蕴着极浅的笑意。


 


“可那毕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他怕是忘了,而奴家也记不清了。”


 


聂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,“任庄主待你究竟如何?”江九婉瞧他的眸光,少年人的情意总是很坦然的,陷于爱恋之中的那份甜蜜与忐忑,情与欲的火那是藏也藏不住的。她叹息着说,“最开始还是好的,后来就渐渐冷了下去。爱就是这种东西。”


 


聂风蹙着眉峰,有些不明白,爱怎么会变冷?它明明如烈火、如炽焰、如熔浆,与步惊云相处的每时每刻,他都要将聂风这个人都烧灼了,难道这种爱也会冷吗?


 


聂风念此,冰心微微颤动,脸上却无半分异样。步惊云恍然未觉,他望着聂风认真聆听的模样,轻轻笑了。


 


“……除开有了孩子的时间,我在这冷月山庄过的这些年,竟属七日前过的最好。”


 


聂风讶然,“那不是!”


 


“不错,就是他得知大兄死讯过后。多奇怪呀,直到兄长死后,他才肯对奴家好些。”


 


“这是为何?”聂风愕然,他惯是好脾气的,冰心剔透,一片赤忱,自然不懂这些脏污之事,步惊云与旁人也不愿意让他懂。他是天边一缕清风,误落尘世之中。步惊云教他何为情,教他何为爱,却独独不会教也教不会他何为恨。步惊云只好多护着他一些,他既然让聂风永远纯粹,就要付起守护这份天真的代价,他乐意去付,他情愿用一生去付这个债,他甘之如饴。


 


江九婉眼中锐利一闪而过,“因为恨。”


 


“恨?可传言中,任庄主钟情于你,为此不惜折断爱刀,隐居山林,不再过问江湖之事。你两人在凤凰山相识,于贵妃庙定情,这是人所皆知。”


 


望着他们江九婉笑了,“那只是一场骗局罢了,从头到尾都是假的,退隐江湖?若他真是如此,秦少侠又怎受了伤,以至于他也毙命在步少侠掌下?”


 


聂风沉默着,他想起曾与梦说过的话,‘倚楼听风雨,淡看江湖路。’这只能是场骗局吗?他……想不通,步惊云的手轻搭在他手背,聂风怔了怔,反手握紧了他,宽厚的手掌传来阵阵暖意。步惊云绝没有外表上那么冰冷,他是暖的,至少对聂风而言是如此,只最开始有些冷意,后来这冰就化成水,升腾成了一道虹。


 


“他有一段时间非常不开心,看起来很疲惫,与奴家在一起时常常聊着聊着就睡了过去,那时也不知羞,就让他枕在奴家的大腿。”


 


听江九婉说的到这,两人皆是有些尴尬,步惊云也常枕着聂风的大腿。步惊云有些出神地想,许是世间相爱的人,心思都是一样的吧。


 


“凤凰山上的桃花开得特别好,庐陵人称其为一绝,那时已过了十六的生辰,约他看桃花,赏过花后奴家问他,什么时候愿意娶我过门?奴家是真的很喜欢他、不,应该说是爱他,想光明正大、昭告天下的那种。”


“他终于点了头,愿意请媒人登门,登江家的门。然后他见着了大兄。”


 


“江辰与任平生有怨?”步惊云问。


 


“是。任……他的爱刀本是家父的得意之作,比武时却被砍断了,对手出招颇狠一时间无法停下,他父亲为了救他,身受重创,短短几日就没了。他便想来江家讨个说法。下人不济事,将他屡次拒之门外。唯一一次,他见了大兄,却被轰了出去。”聂风暗暗为江九婉叹息,世事阴差阳错,虽说自有缘法,却叫她受了委屈无处可诉,以至于江姑娘只能向他与云师兄倾诉一二。


 


“兄长性格高傲,向来瞧不起他,觉得他只是个武夫,而奴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,被哄骗了也是自然。”


 


江九婉说到动情之处难免落泪,聂风忙递过块手帕,她低声谢过却未接,任泪水滑落。“奴家几度以死相逼,终于如愿嫁给任郎。”聂风第一次听她称呼“任平生”为“任郎”,先前她提起任平生一贯是以“他”字来指代。


 


“至于飞飞的婚事,她与江亭两情相悦,倒是不知道这些龌龊,可飞飞还是太小,她竟就这样送了命。全然不曾想过她爹娘要如何受这丧女之痛。”


 


“两位少侠,奴家言尽于此,望君珍重,顾惜眼前人。”聂风道了声谢,与步惊云别过她,回了冷月山庄的客房。


 


“结发为夫妻,恩爱两不疑。


生当复来归,死当长相思。”


 


途中听到这声音,聂风心觉不好,转过身就见江九婉嘴角溢血,已是服毒自尽。步惊云也叹,与聂风一并立了墓,将她葬在了任平生旁。


 


(四)


待此间事了,聂风与步惊云便要回到天下会。秦霜也将大好了,聂风望着窗外,又遇着一树桃花。


 


它开得极美极艳,有的是娇艳欲滴的热情,有的是含苞待放的羞怯。朵朵繁花压枝垂,铺就片片胭脂云。疏冷的春风吹过枝桠,桃花花瓣簌簌落下,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。一场,粉色的雪。


 


聂风无来由地感怀起来,等他们回了天下会,他与步惊云再也不能如此,只因为他答应过步惊云绝不在雄霸面前表露两人的关系。他的云师兄心里的滔天恨意让聂风不由为之所动,既深知“凡事太尽,缘分势必早尽”的道理,聂风便情愿用自己的一颗心去融化这皑皑白雪,只盼能让步惊云稍觉暖些,只要如此,他亦感心满意足了。


 


可听见任平生与江九婉之事,聂风才惊觉他的心已变了,聂风已经不满足于步惊云给他的位置,不满足他仅仅是步惊云的师弟。或许,人心本就是贪婪的。


 


见了他面,便想抱拥,抱拥过后,便想占有,人心啊,就是这么个东西。轻浮、可怖的欲望曾让聂风羞愧,但步惊云让他一度忘却了所有,全然投入这场爱恋中。


 


聂风在想,步惊云对他到底是炽热如火的欲念还是不由自主的爱恋?聂风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。


 


既然想了,那就去做,拖泥带水不是聂风的风格,可等到了步惊云的厢房,聂风又有些迟疑,真的要打破这种心照不宣的关系吗?


 


步惊云却已开了门,沉声道“风师弟。”聂风看着他,终于开了口,“云师兄…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步惊云替聂风将凌乱长发别至耳后,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尖,温声道,“你说。”聂风来不及羞怯,他垂下眉眼,问步惊云,“云师兄,你觉得……我如何?”说罢,他抿紧嘴唇。


 


步惊云想了想只说,“很好,你很好。”关于聂风,纵有万语千言,他怕也说不尽,步惊云只能说很好。聂风为这个不算答案的答案而微笑,他想,这样就足够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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